第九章 唯一
蒋正璇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杵着不肯出去。聂重之无可奈何,只好道:“药箱在我的床头柜子里,你先去拿来,等下我弄好了饭菜再擦碘酒。我得先把虾和蟹煮了,不然我们半夜也吃不上饭。”
猛地拉开门,聂重之高大的身影便进入了眼帘。他没有走,神色黯然地垂头站在外面,表情像足了一个知道自己犯重罪了的犯人。
聂重之喝酒了!他居然又跑去喝酒了!她为他担心受怕,在这里冷成这个样子,他居然又跑去喝酒了!
蒋正楠的语气如常,但蒋正璇还是从中听出了急促不安:“璇璇,你快回来。妈妈心脏病发,刚送进医院,目前在急救。”
因约了宁熙吃饭,出发前便特地洗了澡,换了上了一条薄呢黑裙,黑色长靴,外套了件宝蓝色的呢质宽松西装。一头海藻似的微卷长发披散在肩头,还特地化了点淡妆。
在接近十一点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她不会回来了,她不要他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样的念头一起,便再也驱除不去,他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要疯了,便跑去买醉。
她随时都会离开。他能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有限期的。过一秒便会少一秒。
怕吵醒他,蒋正璇什么都是轻轻的,轻轻地打开门,轻轻地关门,轻轻地按亮灯。整个屋子一片安静,静得……静得就好像没有人一样!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一直处于被强迫的不甘委屈愤怒之中,跟他吃的每一顿饭都觉得像是一场酷刑,每每恨不得早吃完早点从他身边逃开。所以她从未留意过什么。
“我真的只喝了一口。”
聂重之一直无言地站在那里,深深沉沉地望着她。忽然,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那根手指。他一点点地低下头去,缓缓缓缓地吻了上去。
屋子里流动的空气似在一瞬间静止了下来。聂重之半天才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他的背影很奇怪,好像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寂寞。
越是有才华的人,往往越是会恃才傲物!而你若是已成名,那么社会也会接受你的这种傲气,甚至会越发地追捧你。
他望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会包鲜虾馄饨。”
灯光流离中,他的轮廓好看分明,神色温柔得仿佛随时会滴下水来。蒋正璇心头一抽,一股没头没脑的酸楚欢喜骤然间涌了上来。
蒋正璇说:“没事,我自己上去就行了……”她的话只说到了一般,便顺着宁熙的目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处缓缓地走了出来:“不用了,她已经到家。”
蒋正璇依言捧起瓷杯,缓缓喝起来。聂重之从厨房出来:“家里很多东西都快没有了,下午我要去采购,你要不要一起去?”蒋正璇说:“好啊,不过得等我把手上的活做完,我们晚点再去。”
进了超市,照例是聂重之推着车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蒋正璇拿着购物清单,挑选着要买的物品,偶尔转过身与聂重之交流:“这个好还是那个好?”其实问了也是白问,聂重之每次都会回她:“你觉得哪个好就买哪个。”
清瘦挺拔的身材,帅气不凡的长相,得体考究的服饰,矜持优雅的气度,眼前这个男人充分流露了优越家世或富裕生活所赋予他从容淡定与精致品味。这样的人他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熟悉得紧,因为在破产之前,他一直都属于他们这样的圈子。
眼前的这朵玫瑰是他送给她的最廉价的礼物吧。蒋正璇侧头微笑,可是她心头盈盈满满的,俱是稳稳当当的幸福。
蒋正璇心里本有些小小的气恼,但一见他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暗含着的那股气恼委屈的感觉便缓了下去。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加水煮熟面条,起油煸炒作料,看着他把煮熟的面条放在作料里头一起煮,然后小小的屋子香气四溢。
在等待她回来的时间里,聂重之此生从来没有这么焦灼不安过。哪怕是当时破产,他都浑浑噩噩的,毫无任何不安惊慌。可她走后,他看着时钟一秒一秒地数着过来。每一秒都跟一辈子那么漫长。他在屋里等,跑下楼去等,又跑回屋子等,再跑下去等,这样的来来回回,不知所措……
聂重之不知是惊住了,还是被她这么一喝给喝住了,整个人便站着没动弹,呆呆滞滞地望着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包馄饨。于是她问了他。聂重之却只是淡淡地道:“我随便做做而已,学起来又简单。”
蒋正璇便习惯性地把碗里剩下的四个馄饨捞给了聂重之。
这是早已经明了的事实。今晚这个宁熙的出现,再一次冰冷地提醒了他这个事实!
夜晚的车辆也比白天少很多,一路绿灯,出租车很快到了楼下。蒋正璇:“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到了,拜拜!”
那是一款欧美风的休闲风衣,墨绿的颜色,她穿着出来的时候,聂重之的视线便搁在了她身上,再没有移动。
从前在他那顶层公寓的时候,很多个中午时分,她一睁开眼,就会看见他靠在床头,边喝红酒边闲闲地翻着文件。见她懒懒地醒来,会第一时间朝她露出性感的微笑:“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然后会搁下酒杯,过来吻她闹她……
可蒋正璇的心底却又涌上了那种轻轻涩涩的古怪感觉。她怔了片刻,方默默地将嘴里的馄饨咽了下去。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等蒋正璇早上醒来的时候,聂重之又已经不在。依旧留了字条,说晚上回来给她做饭。
聂重之右手臂往身后一缩,避着她:“没什么,不小心擦到了,不碍事。”见他这样闪躲,蒋正璇自然更是不肯放手,与他面对面地僵持着:“让我瞧瞧。”
蒋正璇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在她觉得哆嗦都已经快无法哆嗦的时候,终于看到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踉跄而来。隔了不远的距离,蒋正璇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意。
她说家里,她说以后她负责管钱,她说以后家里都要记账。
也有的时候,他会取过她搁在一旁的设计稿图,若有所思地盯着端详。
聂重之嚅嚅着道:“我没有理直气壮。”
他以前也不止一次蹲下来帮她做过这件事情。可是当时,她见他一次,就烦一次,对他除了厌烦还是厌烦。只要在她身边,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甚至觉得他连呼吸也是错的。
她甚至都没有去细想她与聂重之之间该何去何从?她回洛海,他继续留下来呢,还是怎么样?每当这个念头涌起,想起聂重之与她相处的无数画面,过往的、现在的,她的心头便会涌起一种无法厘清的感觉。
蒋正璇的视线垂落在聂重之的手臂上,忽然停顿了下来,他袖子卷起处,隐隐露出黑红的一条。她定睛再看,感觉像是伤痕。蒋正璇伸手去掀他的袖子:“这里怎么了?”
如今,她真实地在,在他怀抱里。
那个时候她从来不会理睬他,也不与他说一句话。可他好像并不以为意,一直甘之若饴。
“而我也一直都认为,一件衣服如果连设计师本人都不喜欢、不满意、不想要的话,又怎么能让普通购买者喜欢和购买呢!”
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蒋正璇忽地停下脚步,对着聂重之微笑:“我们今天别回家做饭了,在外头吃,好不好?你身边还有多少钱?”
再遇后,蒋正璇第一次离开聂重之这么久,她抬起手腕频频看表。
才一转动,就一室飘香,勾得人馋虫四起。蒋正璇吃光了整整一盘的蛋炒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的缘故,整个人懒懒暖暖的,只觉自己仿佛成了一只猫,连伸伸爪子都觉得无力。
宁熙起身:“我送你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打车我不放心。”蒋正璇含笑拒绝:“宁城的治安少有的好,你不用担心。”
聂重之正站在窗口处,不知道在远眺什么。听见开门声响,他猛地转过了头,眼里有一种期待惊喜的光芒,然而一扫到她出门的靓丽装扮,那眼里闪着的光束便慢慢地暗淡了下来。
从房间出去的时候,聂重之的眼神便明显地一滞愣。蒋正璇将长发拨到耳后,说了一句:“我走了。”
聂重之在她对面坐下,默不作声地挑着料,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碗里的大小海鲜一一都拣给了她。
被她戳到的地方酸酸胀胀地泛着疼意。她是不是终究开始在意他了?虽然是这样地缓、这样地慢,可她终于开始在意他了!
蒋正璇也不知道在电脑边站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丁零零”地响起,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只见手机屏幕上“大哥”两个字一闪一烁,她忙滑开屏幕:“大哥……”
等了不过片刻,蒋正璇便冻得瑟瑟发抖。原来等人的时间竟是这样子的度秒如年。聂重之他昨日到底在下面等了多久呢?
“我之所以会这么看好你,是因为除了你的设计有灵气外,最重要的是你懂得适当妥协,融入整个工作团队。这对一个刚从名牌学校毕业的新设计师来说,是非常非常难得的。”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让她坐立难安。蒋正璇几次拿起手机,想打电话给宁熙,告诉他说她不去了。但是每每拿起,踌躇再三,她又会默默地搁下了。
在洗漱区的时候,蒋正璇挑了几块香皂,嗅了嗅香味,递到他鼻下:“你喜欢哪个味道?柑橘的,柠檬的,还是薄荷的?”雪白的指尖纤纤如玉,轻轻触碰到了聂重之脸上的肌肤,淡而温润的触感,令聂重之微微一怔:“都好。”
聂重之没有手机,她无法联系到他。可要出去找他的话,宁城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去哪里找呢?
似有感应一般,聂重之回过头,与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他淡淡微笑:“饿了吧?马上可以吃饭了。你先把热牛奶喝了。”
因匆匆下来,他不过是在家常衣服外头套了件长大衣。聂重之低头瞧了瞧自己邋里邋遢的一身打扮,想起宁熙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又望了望流丽娇俏的蒋正璇,从未有过的自惭形秽涌了上来。
聂重之怔怔地凝望着她,沉沉的眼开始明亮闪烁,他缓缓地吐出一字:“疼。”
蒋正璇乘车回到楼下的时候,习惯性地抬头望了望顶楼,黑漆漆的,一点光线也没有透出来。聂重之等她不及,已经睡下了吗?
他整个人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怔怔地望着电脑,然后大步走出了屋子。
她连多一秒的眼光也不肯多停留,一点好脸色也没给他。而他居然一点也不恼,还瞧着她轻笑了出来:“怪不得都说女儿要富养,这样子以后就不会随便被男人骗走了。看来啊,要是以后我有女儿的话……”那个时候的他停顿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那个时候,从未想过她与他还有现在这样的日子。两人光明正大地逛街、吃饭。
蒋正璇无奈,餐厅外头的温度零下几摄氏度,一打开门,那冷空气便如利箭一般地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她也不好意思站在冷风里与他僵持,只好与他一起上出租车。
服务生将两人点的餐送了上来,两人开始吃起来。两人又聊了些工作方面的事情。转眼便已经九点多了。
“我是因为喜欢才做这份工作,所以要么不设计,既然要做就做出自己喜欢的物品。仅此而已。”
不由得忆起那年她生日,他曾经用路易十四玫瑰花瓣铺满他的整层公寓,每几步路就搁了一件礼物。那年她二十四岁,整整二十四件礼物。
聂重之淡淡地应了一声,别无他话。
外头这么黑、这么冷,八点她没回来,八点半她没回来,九点她没回来,九点半她没回来,十点她没回来,十点半她还是没回来。
似有黑布一下子笼罩下来,明亮的屋子里瞬间黑暗:“好,大哥,我马上回洛海。”
蒋正璇忽然觉得自己好奇怪,她的要求居然可以低到如此程度。而且,更奇怪的是,她觉得日子这样子过下去也不错。再有钱,亦不过一日三餐。现在也仍旧是一日三餐,且他的厨艺一点也不比大厨差。
宁熙极为坚持:“治安再好,也有万一的。我安全送你到家才能放心。”
宁熙说:“希望你可以尽快回归。”蒋正璇清浅微笑:“我有这么重要吗?”
宁熙在电脑那头先是一愣,数秒后对着视频镜头“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白无常,不错,我喜欢这个封号。”
犹记得宁熙通过快递寄来第一件按她设计的样衣成品的时候,她展开在聂重之面前,竟在他的眼底深处看到了一抹灼|热的惊喜欢欣。
盼啊盼的,聂重之一直到晚上七点多才提了菜回来。进门见蒋正璇埋头在忙,什么解释也没有,便匆匆进了厨房,歉意地道:“饿了吧?我马上煮面。”
蒋正璇说:“我们这种学院派,不是一向被人诟病太理想化了,不肯妥协,以至于作品不够接地气。”宁熙点头:“确实如此。太过追求艺术完美,这是太多设计师的通病。而所有企业的追求是利润最大化。这便是设计师与企业经营者之间永恒存在的矛盾。
过往的聂重之,她厌恶至极。可现在的聂重之,她却总是无端端地心疼,总是忍不住想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一阵刺痛难过似乌云一般遮住了蒋正璇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水色一点点地在她眼底凝聚,她怒不可遏,拿指尖去戳他肩头的青红处:“你不知道疼的是不是?不会疼的是不是?竟然瞒着我去那种地方工作。”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
蒋正璇很后来才了解为什么这晚的宁熙会有如此古里古怪的笑容。因为宁熙是k.w集团的继承人之一,他的全名叫池宁熙,是k.w集团的三公子。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开k.w集团从未有过的例子,可以在宁城兼职做设计。
蒋正璇忽然生出了一种幸福的感觉。忽然之间便很想很想聂重之快些回家,想快点看到他。
就像一滴泪回不了眼眶,她与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两人结账出来,外头已经黑了下来,只有灯光清亮闪烁。
蒋正璇也不客套,便起身道:“好,那我走了。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我联系。”宁熙忽然抬手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哎呀”一声:“瞧我这记性,我把从洛海带过来给你的资料放在酒店了。”
蒋正璇把面料贴在脸上,感受它的细腻顺滑,凝神想了想,道:“这几年都流行宽松的军装小风衣,我想夏装用这个面料设计一款试试。我很期待这面料上身后的那种飘逸轻灵……当然,我还得再好好想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构思。我个人很喜欢这款面料……”
宁熙失笑:“你说呢?难道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爆款可不是人人都能设计得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宁熙!令聂重之觉得刺目的是,他以保护者一般的姿态站在蒋正璇身边,男俊女美的一对金童玉女,随随便便地这么一站,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瞧去,都美过精心拍摄的电影宣传海报。
第二日早上,蒋正璇醒来,伸了懒腰起床。片刻后,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家里好像太安静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兵相接,对峙了数秒后,宁熙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微笑:“teresa,既然有人来接你,那我就回酒店了。”蒋正璇点头道谢:“好的,谢谢。”
这么世俗地在街头一张一张地数着钞票的女子,真的是璇璇吗?聂重之一时不由得痴了。她应该是穿着精致美衣,背着名牌包包,每天悠闲地逛街吃饭,购物旅行,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的小公主。
此时的聂重之亦毫不客气地在打量他。
聂重之忽道:“去买点面粉吧?”蒋正璇讶然不解:“买面粉干吗?你会做包子馒头吗?”
她并不介意他出去工作,只是他现在身体才刚刚康复,再说了他怎么能去工地做那些粗活呢。
蒋正璇微笑:“虽然还没有over,但借你吉言,还算顺利。如果公司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继续兼职下去。”宁熙笑笑:“公司那边没问题,只是我个人希望你可以尽快回洛海工作。”
蒋正璇又仔细闻了闻,道:“我觉得柑橘和薄荷的香味不错,淡淡的,很好闻。”聂重之:“那就买这两个。”蒋正璇“嗯”了一声,便搁在了购物车里,慢慢地往前逛去。
蒋正璇上前猛地一把撩开了他的衣服下摆,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他的腰畔,恼声质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电光石火间,蒋正璇忽然恍然大悟了过来,“你去找工作了是不是?你去哪里工作了?”她一连串的发问,又惊又怒。
蒋正璇的念头方涌起,便慌忙地摇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他答应过她不会再碰酒了。
蒋正璇这才饶过了他,含笑地指着对街的小店:“去吃馄饨好不好?我好久没吃馄饨了。”
这一日,又是如此。蒋正璇捏着字条颇有些纳闷,他到底做什么去了?晚上她一定要问清楚,绝对不能让他一句“有事”就敷衍了过去。
宁熙微笑:“好,我等你的惊艳设计。”蒋正璇莞尔一笑:“哪里能称得上什么惊艳呢!我每设计一款衣服,其标准只不过是问自己喜不喜欢。我只是想设计我自己喜欢、自己想要的衣服而已!”
所以太多的经验教训让长辈们谆谆教诲年轻人低调,高调做事低调做人。
可是,此时此刻,再想起过往的那些画面,蒋正璇忽然有种奇怪至极的感觉。仿佛他过往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好像也并非完全不能原谅。很多时候,他待她,其实比大哥对她还宠爱几分。
不料,聂重之回头,蒋正璇的唇便堪堪地从他脸擦了过去。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不免让彼此一怔。蒋正璇见聂重之的目光如炬,灼灼地盯着她,脸便有些赫然,眸光不自然地垂下。
蒋正璇挂了电话,还是对他交代了一下:“我们公司的宁总监来了,我晚上要跟他一起吃顿饭。”
蒋正璇不知自己怎么了,涌起了想吻他的冲动。于是她也这样做了。她轻轻地踮起脚,轻轻地触碰了他的唇。聂重之却如痴傻了一般,一动不动,片刻后,他才迫不及待地回吻了过来。
可对于初出茅庐的新鲜人来说,棱角太尖锐了,就如同一把双刃剑,刺伤别人也刺伤自己。
日出到日落,日落到日出,每过去一天,他便会觉得距她的离开又近了一天。
由于可以在宁城兼职公司的设计工作,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蒋正璇没有再跟宁熙提辞职的事。宁熙便趁机装失忆,当作辞职这件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般,每日与蒋正璇联系不断,交代这交代那的。也亏了现在通信技术和快递技术的发展,令两人长距离的沟通能够无碍。
他去哪里了呢?不过再转念一想,随便他去哪里,他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至于弄丢吧!
怎么可能不愿意呢?一直以来,只要是她想要,他都想尽办法给她。只是再遇后,第一次见她露出以往似恼非恼,似啧非啧的小女儿神态。聂重之大步走向了她,大为紧张:“没有,你想吃什么?”
蒋正璇第一次发觉原来与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接吻,缠绵回应,是这么美妙、这么甜蜜的一件事情。
聂重之不敢莽撞,缓缓地上前一些。蒋正璇依旧坐着,连睫毛也没有牵动过分毫。
一根一根又一根。那样的虔诚,那样的珍视,那样的深情。那个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吻一并落了下来,落在了指尖,而后又从手上的脉络一点一滴地流进了骨髓,慢慢地渗进了蒋正璇的心里。
那是他昨日与她逛街的时候,路过街边花铺买给她的。什么话也没说,就默默地递给了她。
蒋正璇这才出了厨房,去他房间找药箱。捧了药箱回厨房的时候,便见聂重之弯腰在水池前洗虾蟹。他的衬衫本是塞在里头的,不弯腰的话蒋正璇也没有注意到,可他这么一弯腰,衬衫便因动作而往上扯,露出了腰畔的皮肤,一块一块大小不一的瘀青红肿。
聂重之说:“不小心擦到的,不碍事的,已经快好了。你先出去听会儿歌、看会儿电影,我很快就好了。”
明明是她戳他的,可是蒋正璇的泪却扑扑地落下来。
宁熙报了一个见面的地址,蒋正璇:“ok,没有问题,那晚上见。”
聂重之怔了怔,才缓缓地把钱搁到她手心。蒋正璇在路边一张一张地展开,在聂重之掌心一张一张地叠着数,最后,抬头灿灿一笑:“哇,这里还有五百六十五元四角。看来,你今晚得请我吃好吃的。”
聂重之慢慢地俯身,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拥抱住了她。
所有的人都在进步,唯独他在退步。
每个学服装的人,谁没有这样一个美好的梦呢!蒋正璇笑:“当然,你不想吗?”
“还有,第四波的最后几款样衣的最终确认意见。面辅料已经全部到位,就等你确认了,就开生产单,进入生产流程了。公司对你很有信心,希望在这一波中再出现一个爆款。”
蒋正璇悬于睫毛的那颗泪似珍珠,无声无息地坠落了下来。她不解气地再度戳他,用尽力气地狠狠一戳再戳:“聂重之,疼死你!疼死你算了!看你还去不去工地做那些活!看你还去不去工地做那些活!”
一米八几的人,此刻正蹲在她的面前,蒋正璇低头,只瞧见聂重之乌乌黑黑的短发。
她生气了!生了很大的气!
聂重之缓缓转身,见她好看的脸因生气而红润。见瞒不过去,聂重之只好说实话:“工地。”他的声音轻微了下来,“那里不用经验,只要有力气就行。”
小小的屋子一目了然。聂重之真的不在!
那个时候的晨光,正穿透窗户打进了小厅里头,稀稀疏疏的温暖清明。
卧室的门此时虚掩着,透过缝隙,她看到聂重之正侧身坐在小桌前,带了一副白手套正拿了清洁液和小布块,在替她清洁手提电脑。
蒋正璇想到此,便微微一笑。她用过了早餐,收拾干净了餐桌,然后搬出了电脑和资料搁在这家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开始办公。
蒋正璇一个人静静地修改设计稿。一直忙到了下午两点,回了神才察觉到肚子已经饿得咕咕乱叫了,这才进了厨房,把蛋炒饭放进了微波炉。
如今的他,是配不上她的!
这天中午光景,搁在桌上的手机“丁零丁零”地响了起来,蒋正璇一瞧,“宁熙”两个字在屏幕上闪闪烁烁。她按下了接通键,便听见宁熙道:“teresa,是我。我已经到宁城,入住酒店了。晚上方便见个面吗?”蒋正璇便一口答应了:“好啊。”
可此时他眼底流淌的笑意干净透彻,带了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心满意足。蒋正璇竟不敢直视。她别过眼,心里涌起一种幽微怪异的感觉。仿佛此刻的自己正被他珍之爱之怜之,被他捧在手掌心上!也仿佛一直被他捧在手上。
聂重之此刻站在她身旁,闻着她发间散发出来的幽幽清香,一时恍觉如梦。
聂重之侧着脸,避开她的视线:“我知道家里已经没有钱了。我总不能让你跟着我挨饿受冻。工地没什么不好,我凭自己的力气吃饭。”
第二天下午,蒋正璇埋头工作中,赶着要交给宁熙带回去的工作。忙碌了半天,听见聂重之问她道:“今晚做排骨,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也习惯了他每天的陪伴,习惯了他冲泡的咖啡味道,习惯了水杯里的水永远是温的,习惯了小小的屋子里永远有他高大的存在……
只是她与他,到底要怎么办?她却真的不知道!
她转着圈,问他:“好不好看?”聂重之愣了愣,方吐出了两个字:“好看。”
蒋正璇板着脸,对着聂重之喝道:“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两人便在餐厅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宁熙打开了其中一个文件袋,取出一块素色面料:“这款雪纺轻薄柔软,垂坠感强,还做了抗皱特殊处理,我觉得用来设计上衣、裙子、小礼服都特别合适……你的看法呢?”
这样反反复复,很快就到了出门的时间。这个点估计宁熙都已经出门了,再通知他也太失礼了。
老公大约十分了解自己的老婆,嘴乖地哄她道:“吃,当然吃……我老婆煮的菜虽然一般一般,可世界排名第三。我一辈子也吃不厌!”那老婆很是受用,脸上笑得似花开。
蒋正璇见他姿态摆得这么低,都这么说了,若是自己再不答应,好像有些太过。遂点头微笑道:“好吧。那明天见。”
他这个傻子,她什么时候不要他了。
聂重之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还是不敢动弹。
聂重之出来的时候,见蒋正璇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叫人不可捉摸。
蒋正璇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大哥蒋正楠,蒋正楠也欢喜不已,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她从大哥处也知道母亲身体状况不错,所以也颇为放心。
这样的平淡却温馨幸福,蒋正璇听得不知不觉微笑,抬头,便撞进了聂重之深深的目光里。他的目光黑而幽深,似一团浓雾,将里头掺杂的无数情绪,虚虚实实地包裹住了。
等了片刻,决定还是下楼等。于是匆匆跑下楼去。深冬的寒冷午夜,屋外的温度已经是零下十多摄氏度了,每一丝风吹打而来都冷如刀割。
本是怒火滔滔,可他这么一句话,如一把锋利的刀片在蒋正璇心里轻轻地割开了一条细缝,瞬间有酸酸软软的东西从里头汩汩地流了出来,她顿觉心疼不已。
蒋正璇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施了魔法,瞬间解冻了一般,那提心吊胆的惶恐害怕转化成了汹汹愤怒:“你去哪里了?”
蒋正璇蓦地转头,光火地道:“我什么我,你别跟我说话。”她当着他的面“哐当”甩上了门。
蒋正璇任他抱着自己,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再无法把他推开了!
聂重之追了上楼:“我……我……”
聂重之的酒瘾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发作了。蒋正璇跟鲁医生通电话,鲁医生再三叮嘱:“根据最新几次尿检结果,聂先生已经完全好了。但是最重要的是,要让病人断绝一切‘触景生情’的可能。要对他严加防范,不要有丝毫松懈。”
他说的那样的漫不经心,仿佛真的只是如此而已。
到约定餐厅的时候,宁熙已经来了,坐在两面落地玻璃的转角位置。餐厅里的灯光昏暗,为了刻意制造氛围,每张桌子的上方都有一盏精致的欧式吊灯,特地调了暗暗的光线,照得四周一片隐隐绰绰。
蒋正璇一个人在屋子里生了许久的闷气。这段时间,聂重之一直没进来,外头一点声音也没有。蒋正璇冷静了下来后,忽然一惊,他不会又走了吧?
怪不得他宁愿去工地工作。
蒋正璇平时窝在家里的时候,总是喜欢穿得宽宽松松的,长发闲闲散散地绑一下,穿一双软底拖鞋,在屋子里走来逛去。
蒋正璇一路推搡着他进了浴室:“臭死了,熏死人了,快去洗澡,不洗干净就别出来了。”
几十分钟后,蒋正璇觉得自己硬生生地都快冻成冰棍人,只好呵着白气来回地小跑。跑了停,停了跑,在门口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就是不见聂重之的身影。
聂重之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良久,才轻轻地对她说:“你这么晚都没有回来……我……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蒋正璇去揪他的纽扣,也不管聂重之愿意不愿意,一颗又一颗地解开,然后一把扯开了他的衬衫。果不其然,聂重之的身上,特别是两个肩膀处红肿成一片。
这天,蒋正璇一边下载了宁熙给她的资料,一边与宁熙在视频里交流。宁熙道:“我前几天寄给你三块国外采购来的面料小样。你收到没?看要怎么设计才能将这面料的效果最好地发挥出来。”
蒋正璇深深地盯着他:“你去喝酒了?”聂重之没有回答。
蒋正璇在门口处弯腰换鞋,她的视线一顿,聂重之最近一直穿的那双鞋子不在。
她迟早是要离开他的。早晚而已!
至少这个数字比她想象的要多。这点小钱过往还不够她做半次美容的呢?可现在,这点钱足够他们两个丰衣足食地用十天。
宁熙瞧了瞧左右的环境,不由得大为皱眉,他抽了一张纸币递给了司机,说了句“不用找了”,便也跟着她下了车:“teresa,我送你上楼。”
她可不可以不走了,就这样一直陪着他呢?
小餐桌上如常地摆着聂重之熬好的小米粥和小菜,盖了保温的罩子,触手犹温。
以后?可是这个以后到底是多久,到底是多远呢?
她应该快要离开他了吧?
蒋正璇面色不露半分,瞪着他,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我不过是晚点回来,你就去喝酒。到现在还不知道错!还这么理直气壮!”
被子里有他的味道,暖暖的如同那渗透进来的阳光,她又窝了半晌,才起身下床。
见他碗里挑的了只剩面条,蒋正璇低头把自己碗里的料也学着他的样,默默无言地拣了给他:“吃吧。”聂重之整个人似乎震了震,好半晌才缓缓动筷。
两人肩并肩地走了不过几步路程,聂重之忽然道:“等等。”蒋正璇不明所以地止住脚步,却见聂重之弯下腰,探手过来替她系上松掉的鞋带。
宁熙望着蒋正璇,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道:“你要不看在我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分上,明天再陪我吃顿饭?”他见蒋正璇神色沉吟,便补了一句,“当然,要是实在没时间的话,也没关系,明天我把资料送去给你。”
聂重之更用力地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这样便会将她拥在自己怀里,永不分离。她从来不知道,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抱她在怀中,总是有种抱住了家的温暖。
她可以有千百种的模样,但都不该是如今这样子的!
那一天,聂重之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这个问题。
第二天,她吃到了聂重之亲手包的馄饨。咬一口便看粉|嫩诱人的虾子静静地躺在晶莹剔透的面皮间,浓郁鲜香的汤汁汩汩地流淌出来。味道……味道居然跟洛海的那家店毫无二致。
蒋正璇抿嘴苦涩微笑,若不是当年的这些经历,她肯定不会成长至此。她肯定也会跟别的人一样,横冲直撞,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才罢休。
聂重之其实一直是知道的,蒋正璇早已经不是旧时的模样了。可在那一天,他却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一直被人捧在手心上的璇璇,此刻已经成长为才华出众、自信明媚的温暖女子。
聂重之从四只口袋摸出了几张红红的毛主席,还有好些皱皱的零钱。蒋正璇把手伸到他面前:“给我,以后我来负责管钱。”以她的直觉和判断,他应该已经没有可以典当的东西了。
其实聂重之的手艺好,又变着花样给蒋正璇做,哪怕是吃面条,一日海鲜面,一日青菜面,一日炸酱面,一日排骨面,等等,蒋正璇亦未觉得厌倦。但听聂重之说大餐,她不免心头痒痒,耐着性子又画了一会儿的设计手稿,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便走进了厨房,站在他身旁探着头:“做什么大餐?”
这样子的安安静静,温暖安心!
闻言,宁熙执着咖啡杯的手势一顿,定定地瞧着她,忽然露出古古怪怪的一个微笑:“我也想啊。”他停顿了一下,似鼓励又似肯定地道,“我相信以你的才华和努力,以后一定可以实现的。”
这个时刻,她突生了一种念头:愿世事安稳,岁月静好,日子就这样的一直一直过下去吧!
聂重之这才抬步,缓缓地跨进门框:“我买了罐啤酒,只喝了一口,这酒味是因为我把酒洒在衣服上了……”
蒋正璇走了数米,转身却见聂重之还留在原地,不由得蹙眉,似笑非笑地薄啧:“你待在那里做什么?不肯请我吃饭是不是?”
蒋正璇无措地站在小厅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宁熙订了一家情调极好的西餐厅,前菜甜品什么的足足有六道菜。蒋正璇虽然食之无味,但又不好失礼于人。等两人吃完,已将近八点了。
聂重之又是天色漆黑才回来。一进门,便含笑道:“煮了一个星期的面条,今晚给你做大餐。”
两人走进了那家馄饨店,点了两碗冬笋鲜肉馄饨。味道自然是没办法跟洛海的鲜虾馄饨店相比。但蒋正璇久不尝其味,也吃得颇津津有味。一碗馄饨有十个,她细嚼慢咽地吃了六个后就觉得饱了:“真好吃,可是我实在吃不下了。”
蒋正璇匆匆地换好衣服,又在小厅徘徊了许久,一直没见聂重之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本想不打扰他,直接出门算了。都已经走到玄关准备换鞋了,她还是停住了脚步,怔了片刻,又折返回去,敲开了聂重之的门。
蒋正璇只觉胸口处有股气在乱窜,后退一步:“你疯了,你居然去工地扛材料。你……你……”她气到极处,胸口起伏不定,余下的话竟一下子说不下去。
蒋正璇正要推开门,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聂重之的面色很奇怪,他伸出了右手,指尖一点点地探向了电脑,可还未碰触,便忽地缩了回来,似毒蛇猛兽在咬他的手一般,避之不及。
好半晌,只听聂重之说:“我会包馄饨。”蒋正璇猛地转头,只见聂重之站在货架的通道间,四周是琳琅满目的各式商品。他站在其中,仿佛自带光芒一般,身畔的一切都成了他的布景。
蒋正璇刻意忽略心头的那一丝古怪,缓缓地带上了门。
蒋正璇微微一笑:“那你好好享受。”说罢,蒋正璇正准备下线,宁熙忽地想起一事,道:“对了,我下个星期会出差去一趟宁城,你应该有时间跟我见个面吧。”蒋正璇说:“当然没问题。到时候见!”
聂重之起身穿衣,临走时又吻了吻她额头:“我很快回来。”结果他回来的时候,她早已经不在了。他便把那保温盒里的鲜虾馄饨狠狠地砸了一地。
出门前,蒋正璇又特意地回身看了一眼。整间屋子静静的,一点声息也没有,聂重之背对着她一直站着,姿势仿佛很僵硬。
宁熙在k.w设计部被封“白无常”,可见其催功。自工作后,蒋正璇也见识到了他的厉害,由于彼此间熟了,蒋正璇便没好气地道:“知道了,白无常,上吊也得让我喘口气吧!你又在催命了。”
馄饨店并不大,不过靠着两边的墙壁摆了五张小小的桌子。他们边上一桌面对面坐了一对中年夫妻。穿了件紫色羽绒服的老婆亦是如此,把吃剩下的馄饨推给了老公:“我饱了,给你。”胖胖的老公接过碗,边吃边道:“我每次负责剩菜剩饭,你看,我都胖成这样子了。想当年,我在我们那一条街也是出了名的帅小伙一个啊!”
很多时候,他会想:就让他的病永远不好吧,那样的话,她就会永远陪着他了。可回了神,他便会哑然失笑,知道是自己奢望了。她怎么可能永远陪着他呢?她总有一天要走的。
由于是公事,宁熙又难得来一趟宁城,蒋正璇实在无法说不,只好点头:“好。”
这都因为他,是他拖累了她。只要她离开了他,便会恢复到往日公主般的生活了。
宁熙是个极有眼力见儿的人,见状便道:“你有事的话,我们就到这儿吧。我还会在宁城待两天。”
聂重之轻轻地说了一个“好”字。
蒋正璇怔忪回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突然地就想起了从前。而且最奇怪的是,如今回忆从前,竟然再提不起当年对他那些咬牙切齿的恨意了。仿佛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偷走了所有的爱恨,只剩下许多隐隐约约的画面。
很多年后,聂重之回想这一天,依旧觉得那般的不真切。她的脸、她嘴角的那抹微笑,都是光晕缭绕般不真切。
老婆笑眯眯地道:“胖点好,胖点、难看点就没有其他女人绕着你转了。”老公一呆,摸着头顶的地中海,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来:“怪不得每天煮那么多好菜给我吃。原来这些年你一直打这主意啊。”老婆听了,叉着腰嘿嘿地笑道:“那你现在知道我打的主意了,还吃不吃啊?”
宁熙见她过来,很是绅士地起身,亲自替她拉开了椅子。待她入座后,才含笑着开口相询:“teresa,家里的事情怎么样了?希望你一切顺利!”
她回神抬眼,便看见聂重之端着香气腾腾的海鲜面对她微笑:“好了,可以吃了。”
很后来很后来,蒋正璇才知道当年的他为了学这个馄饨,足足在那家小店老板身后跟了三个月,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得到了那小店老板的秘传。
聂重之轻轻地答:“我无所谓,随便吃点。”蒋正璇垂下眼,视线落在了紫红色的软缎拖鞋上,视线再移过一点,便看到他的脚上那藏青色的同款。她终究还是说出了在舌尖盘旋的那句话:“我很快就回来。”
她问他:“要不要穿给你看看?”聂重之重重地点了点头。
空气里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在浅浅流动,周围是令人心酥的灯影夜色。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精致的眉眼仿佛被一团光晕缭绕,流晶溢彩,好看得熠熠闪光。宁熙顿了顿,方有开口的能力:“teresa,你想过拥有自己的品牌吗?”
其实不过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但聂重之做得极认真,全神贯注地缓缓打结,然后轻轻地抽紧,每个步骤都像在精心打磨钻石美玉一般。最后他满意地起身微笑:“好了,走吧。”
好不容易才戒掉的酒瘾。他竟然这般不争气,又去喝酒了。这不是前功尽弃吗?!蒋正璇真真是气得肝疼!
一种心虚气短的内疚感如藤蔓一般“腾”地缠了上来,紧紧地勒住了她。不过是跟上司出去吃顿饭而已。她怎么会有种很内疚,觉得很对不起聂重之的感觉。
结束了与宁熙的视频通话,蒋正璇揉着脖子抬头,瞧见右边不知何时搁了一杯牛奶。杯子是普通白瓷杯,杯子上有一个简洁的黄色卡通笑脸。这是两人当时一起采购的。聂重之的是黑色的卡通笑脸。蒋正璇默默地凝视了半晌,手缓缓地触碰上去,一点点地抚摸过笑脸的线条。杯子腻软如玉,里头的牛奶犹有余温。
蒋正璇见他还是一副傻傻错愣的模样,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走吧,我想想看吃什么?对了,等下去超市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下。我要买本小本子记账。以后啊,家里大大小小的开销,都要记账。”
聂重之他到底去哪里了?
蒋正璇一时便怔住了!那含在口中的半口馄饨却怎么也吞咽不下。
蒋正璇瞪着他:“身上这么浓的酒味,臭死人了,还不快进来洗澡。”
宁熙顿时笑容满面:“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订下位子打你电话。”蒋正璇点了点头。
身边经过了一对衣着普通的男女,似在讨论有趣话题,手牵着手,含笑着离他们渐渐远去。
平日里家里的一切活都被聂重之包下了。蒋正璇确实也无事可做,所以也就一直在宁城为宁熙工作。
蒋正璇:“面料已收到,正在苦思冥想中。”宁熙笑:“那你好好想,我等着你的好构思。”话音一转,宁熙催起了春款,“哦,对了,第五波春款的设计稿你这个星期必须交给我。成衣部门还要制版打样,还要修改,时间急迫,绝对不能再拖了。
其实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对待她的!吃牛排会给她切好,吃鱼会帮她把骨头剔了,烤肉会把肉烤好蘸好酱料夹到她瓷碟里。吃日料的话,更是会芥末酱油醋调好才递给她。
所以从未仔细地感受过什么。
小小的屋子,聂重之在沙发翻着一本书,从头听到了尾。
宁城的深冬,北风呼呼,天气极阴冷,两人穿得厚厚实实的,羽绒服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地逛着去超市。
莫非他不在家!蒋正璇顾不得换鞋了,聂重之房间的门虚掩着,她猛地一把推开。
蒋正璇被他这样的目光一冲,心脏仿佛被某个硬物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一种钝钝的涩疼感骤然袭来。如今的她很容易就能读懂他的心思。他是不安的,他不希望她出门。蒋正璇心下竟又犹豫了起来,她望着聂重之,轻轻问道:“你晚上吃什么?”
她猛然想来,忘记跟他说她今晚还是不在家吃。蒋正璇揉着脖子起身,喃喃着:“我……我晚上还要跟我们总监吃饭。”
宁熙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在昭示所有权、敌意明显的男人。路灯淡淡,聂重之的脸半隐在浓墨般的树下,五官轮廓不甚分明。可饶是如此,宁熙还是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很是眼熟。
既然推不开,那么就不要推了。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蒋正璇从小喜欢吃鲜虾馄饨,又只爱吃洛海那家小店的鲜虾馄饨。记得她第一次在他公寓过夜,醒来的时候,就着淡淡晨光打量她倦极熟睡的容颜,他欢喜极了,搂着她亲吻,直把她从梦中闹醒。她躲着他直嚷饿,一个晚上下来,他确实也饥肠辘辘了,于是便问她想吃什么?蒋正璇只说了四个字:“鲜虾馄饨。”
聂重之心里却因这一接触漏跳了一个节拍。他摸不清蒋正璇的反应,只好表面上淡淡的,若无其事道:“买了很多虾蟹,我记得你喜欢吃海鲜。”
可聂重之没有手机,她根本联系不到。于是整整半个下午,蒋正璇便在抬头看天,低头看电脑中度过。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的不安。她现在这么漂亮,这么光彩照人,追求她的人肯定很多很多。他看到过那个叫宁熙的,那么出色的一个男子。哪怕他在鼎盛时期,都没有把握可以赢过他,更何况如今呢!
“这是怎么弄的?”蒋正璇的指尖颤颤地搁在上头,隔了几毫米的距离,不敢碰触到伤口。她慌乱地道,“小药箱搁哪儿了?”
还有那些他没看到过的呢?或许有更出色的存在。
聂重之无可奈何,只得由着她把袖子往上翻折。蒋正璇蓦地便凝住不动了。他手肘上方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虽然已经有愈合结痂的状况,可还是血红得狰狞至极,让人触目惊心。
这个傻子!聂重之这个傻子!
“快去洗澡!”
此时,在蒋正璇的视线尽头,可以看到聂重之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自从在鲁医生那里知道那个日期后,如今的她,这样望着他,每每都觉得心里百味杂陈。
一路擦肩而过的旁人,纷纷用嫉羡的目光看着蒋正璇,羡慕着这对看上去普通却又俊美的小夫妻。
冬日暖色的阳光,慵懒地醉人。蒋正璇轻轻地拥着被子翻了个身,身畔是空的,聂重之显然已经起来了。她抬眼便瞧见窗口处的那一朵斜斜绽放的粉色玫瑰花,粉花绿叶,热热闹闹的明艳。
叫人喜欢的阳光透过窗户一点点地照进屋子,细致的尘埃在光束中轻盈地盘旋舞动。
聂重之结结巴巴地低声辩驳:“你说了你很快回来的……我……”
聂重之望着她,好半晌只轻轻地答了一声“嗯”。
两人俱不说话,慢悠悠地闲步去转角的超市。车子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四周的街灯、霓虹灯、车灯在夜色中明媚变幻。寒风呼呼而来又狂啸而去,可蒋正璇心头都暖洋洋的,竟察觉不到一丝半毫的冷意。
聂重之轻轻地吐了一个“好”字。
小小的屋子,一目了然,可就是不见他的身影。只在几上找到了一张纸,聂重之留了言:“我有事情出去一下,厨房里有蛋炒饭,中午你放微波炉里热一下。我傍晚会回来。”落款是龙飞凤舞的一个“重”字。
两人瞧着宁熙在路口拦车离去。寒风呼啸,吹过来渗透所有的衣物,直达皮肤。
这个念头无数次地在他脑海中涌过。可是他从来没有问出口。当年事业成功意气风发的时候,她尚且对他不屑一顾。如今?聂重之低头瞧着自己陈旧的皮鞋,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原来他是在怕她离开!他一直怕她离开!
蒋正璇忽地笑了起来:“原来你去喝酒了。”她猛地转身,大步霍霍地冲上了楼。
聂重之他这是怎么了?现在居然会怕这台冷冰冰的电脑!
这么晚了,他去哪里了?不会是又去喝酒了吧?
聂重之的字显然是从小练过的,气势开张,字体舒展,十分的好看。蒋正璇拿着字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不过当时的蒋正璇耸耸肩,道:“我没有想那么长远……”蒋正璇与很多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女孩子一样,顺风顺水惯了,许许多多的东西不用努力就可以唾手可得。所以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与目标。如果一定要算的话,当年她想嫁给叶英章,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应该算是当时最大的梦想吧。
后来的后来,他跟那家店的老板学会了怎么剁馅,怎么处理整只的鲜虾,怎么调味,怎么包馄饨。煮给她吃,她竟然从未发觉是他做的。
小小的屋子里很快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蒋正璇怔怔地瞧着浴室的那扇门。
蒋正璇说:“谢谢,但我最起码还需要一段时间。”
宁熙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文件袋递给她:“是公司面料部门为夏季最新研发的几款雪纺面料。夏季我们要以这些面料作为主打产品,趁现在还早,我想跟你好好沟通一下。”
他说:“是我不好。不哭了好不好?”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得失吧,在生活这条路上,每个人必定都会失去一些,也必然会得到一些。
这倒是蒋正璇与他再遇后第一次瞧见他触碰电脑。她站在门后,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个细小动作,缓慢而又认真,仔仔细细地擦拭了每一个角落,无一遗漏。好半天,他放下手里的物件,缓缓地脱下了手套。
大约很少有像她与聂重之的关系,同居一室,看似恋人却不是恋人;说是朋友,却又不是朋友。两人更是刻意地回避过去,从不提及。蒋正璇也不懂这种关系是什么?也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橘黄色的灯光下,两人静静地吃完了一碗面。
蒋正璇不懂。待要细瞧,聂重之的目光已经默不作声地移开了。
她若是在忙碌的话,他总是会做自己的活,或者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安静得像空气一般,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蒋正璇想说:“家里明明有钱。”但聂重之凝重的神色,令她知道她不能将这句话说出口,那会伤了他的。再说了,她当着他的面在两人公用的抽屉里搁了一大叠钱。他又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肯用而已。
可如今经历一番世事的她,却还是没有什么伟大的目标理想。只要家人平安健康,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下去,也没什么不好。